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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白】晚间时光(下)

明时而今:

扔掉旧电脑只能用手机写之后,不知不觉变成了月更一族…


1874跨时空梗。


忘记前文的朋友们请务必手动回顾一下(。有点长,8000+的样子

01

边伯贤踩着自行车,手边叮玲玲一串铃声,潇洒地行过天色未明的街道。

在这个时空里他无亲无故,不过有名校学籍,住在条件不逊于今世的学生宿舍,再找一份零工应付日常开销,压力也并不大。打听一番,正好临街的报社招人,边伯贤便得了晨间送报的活计。

核对着订阅清单上的姓名住址,一家家将报纸投进公寓楼门前的报筒,送到最后一家,边伯贤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眼睛,打了一个老大的哈欠。
此时,公寓的门却开了。来人一手接过,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边伯贤身上。

“伯贤?”虽然戴着报童帽,但确是自己的学生无疑。
“张……张先生?我……哎呀!”
边伯贤正打算扶正帽子一脚踏出去,却被这一声喊住,转脸一看是西装革履的张艺兴,手忙脚乱车把一歪就要从车上摔下来。他不怕痛,心里只算着得扣多少工资变修车费,还没算出个结果,幸而甚之,有个人把住后座,电光火石间给救了回来。
“要小心些啊。”张艺兴道。
“……谢、谢谢老师。”窘迫地道过谢,正急着想逃跑,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还没吃早饭?走吧,一起。”不由分说地被揽过肩。

边伯贤很慢很慢地踩着踏板,一步三停地跟在张艺兴身后往早点摊去。他五点天还没亮起的,紧赶慢赶去报社,当然来不及吃早饭。不过于张艺兴而言,他只是个才来几天的插班生,还在新学期第一天的写生课上睡着了。
但是名字被很好地记住了,还像晨间偶遇的友人那样,请他吃水煎包。席间张艺兴简单问了他的情况,他答自己父母双亡,由远房表舅抚养成人,成年后打算自己挣学费和生活费。
静了片刻,张艺兴笑道:“那以后每次你送完报纸,都和我一起吃早点吧,作为你每天作为信使把清晨送给我的酬劳。”

然后他潇洒地走了,留边伯贤坐在露天的早点摊边。桌子上几张零钱压在碟子下面,正好是两人份,一张张挨着被风掀起一角又轻轻落下。小巷里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踩着的步履匆匆,小汽车滴滴的喇叭锐利而热闹。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像是个梦,梦里不该有这么多繁杂的声响。
边伯贤把手头最后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刻意卖力地嚼。肉汁丰沛,还带点甜味。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想他不应该和张艺兴交往过密,以免对之后的历史轨迹产生影响。但另一方面,他又隐隐约约觉得,历史必有其顽固而无可回避之处。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时空。起初的惊奇过后,也许更多的是体验和探寻。但此刻,因为这顿早饭和一个随口下的约定,他下了一个小小的决心。

02

张先生在学生中的口碑很好,严格却不失亲切,亦师亦友。鼓励学生多出门写生,亲近大自然。毕竟已经深秋,再过些日子,哪怕想亲近,到时自然也免不得一副抗拒姿态。

难得的是,边伯贤和同学们的关系处得不错,甚至比现世时空里更为顺遂。家学渊博者比比皆是,闲聊之中时局政事,历史典故,甚至时下流行的影星名伶,皆有涉及,堪称一众风流人物。
这之间,边伯贤听多说少,只恐一时兴起掺了后世的事,语出惊人。倒不怕惊了这些才子,被当成疯子才是可笑。

不过这可憋坏了酷爱言语的边伯贤,直到某天他计上心头。
如果把那些时空错乱的胡言乱语只讲给最信任的一个人听呢?于是每天的早饭时间里,张先生就成为了他独一无二的听者。
边伯贤将混着过去现在未来的种种都说成是梦境,听得生活轨迹稍显单调的张艺兴有时惊奇有时捧腹,有时又难免哀叹不已。
亲近的缘由可以说本是一念之差的微小善意,但几个月后,两人意外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入冬后的早晨食物很快就变冷,露天的摊贩也开始搬进狭小的室内营业。后来天气渐渐到了呵气成冰的时候,张艺兴干脆买好了早饭,等边伯贤送报纸来的时候,请他进自己家里,围着烧得火红的壁炉一起吃。

有一次,边伯贤对张艺兴说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几十年后他会声名大噪,画作被一幅幅展出,人们站在画前不断揣测他的所思所想。

“在我看来,画画是一件燃烧生命的事,每一次我都将我现有的所有生命注入画中。无论几十年后我会不会在评论家口中再活过来,哪怕我的画直到我死都连买一个包子的钱也不值,可只要我的画作还存在于世上,我就会因此永远活着。”张艺兴笑道。

所以后人看到的不仅是思想,而是封存在画中的生命,是活着的,不是死物。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您不怕死啰?”边伯贤卖贫,实际心里却蒙着一层灰色。
“当然怕。”张艺兴摇摇头,“为艺术献身固然伟大,人世间值得留恋的东西可是还有很多的。比如为了眼前这碗馄饨,我可是舍不得死的。”

两人一起笑出声。相遇之初边伯贤总心感惴惴,后来虽然言谈神色自然了许多,但尊敬之心仍不减分毫。而且随着交往渐密,对于张先生,他更多了一些敬佩之情。他只知道多的是以画为谋生工具的人,也多的是以画为闲情雅好的人,但如张先生,要将滔滔的一生都融进画中的人,在他的认知里是第一个。

他忘记不了张先生画画的样子。穿衬衣的上半身总是坐得很直,眉头蹙着,算不上温柔甚至带半分凶,像坚硬的石雕像,半个世纪也不会腐朽那种。也许正因此,他的画才有那般鲜明的光影对比和色彩,一旦瞧见,便会化作利斧劈向脑海深处,那伤痕几千万年也不得痊愈。

他越了解张先生,心中就更把自己放低一分。时日久了,敬仰甚至已经不足以承载他的这种感情。也许更近一步,或将变为爱慕——如果某日张先生需要画中有灵,他便愿意将自己的魂灵剖为千万片,一片片融进粘稠的颜料里,由笔尖和画布尽情地舔舐砥砺。

有时他从学生公寓的单人床上醒来,总有种今夕何夕的恍惚感。好像分辨不清今日是七十年前还是七十年后,甚至他开始愿意一厢情愿地痴想自己本是上个世纪生人,现世的一切才是一个无聊透顶的梦境。

03

傍晚下了今冬的第一场雪,下课了边伯贤才发现没带伞。他倒不介意就这么迎着风雪回去,不过学生宿舍里没有暖炉没有炭,零下七度的南方雪天,室内温也低得令人难以忍受。
也许他需要的不是一柄伞,而是一杯酒。至于谁的拥抱,他的渴望都是悄然掩藏从不示人。拥抱的温度是暖的,爱却是痛的。这是他近些日子在辗转难眠的夜里逐渐知道的。

不知何时,头顶上多出了一面蓝格子的伞面。对方等了些时候,发现边伯贤仍闷头朝前走没有觉察自己的存在。这才伸出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明明站在右边,却故意点了点边伯贤的左肩。
看边伯贤果然傻傻地先转向了左边,不禁笑出一个酒窝。

“……老师好。”经受了小小恶作剧戏弄的本人却毫无愠色,像是大梦初醒,提起的嘴角也勉勉强强似的。
“今天真冷啊。”张艺兴感叹道。
“是啊。”他点头。心里在意的却是大衣袖子和对方的接壤的那一块。
张艺兴继续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这个“好地方”并不难猜,正是学校临近的那条锦江街。浇头格外鲜美的热汤面,洋人开的西洋餐吧,转角还有一个暖气很足的棋牌室,个个都是好去处。只不过边伯贤送报的薪水够不上而已。
张艺兴带他来的不是别处,正是后来为学生们所津津乐道的锦江街21号的餐吧。踏进去,就像走进了链接两个时空的驿站,不禁惊异于如今那位餐吧老板的用心良苦。与之相对的,眼前这位却是个女老板。已是半老徐娘,擦正红色的口红,齐耳短发,墨绿色针织里穿一件丝绸波点连衣裙。

模样称不上多标致,但风情的确只有这个时代限量供应。
张艺兴领他坐到了最靠近壁炉的位置:“这里最暖和。”
边伯贤摘下自己的昵帽。张艺兴点了两杯一样的酒。

“老师,我……”单是张艺兴请他吃早饭,其实已经足够他愧疚了。但他也的确没有余钱消遣,却也不忍拒绝张艺兴的好意。
“今天可以不用叫老师。”张艺兴截下他的话头,“随意一些。你酒量怎么样?”
边伯贤伸出小指,歪着脑袋在第一根指节下比了比:“就这么一点点吧。”
张艺兴忍俊不禁道:“那岂不是很快就醉了。”
“那我就看着您喝吧。”边伯贤转了转自己的帽子。
“说点什么有意思的故事佐酒。”
“原来这才是您叫我来的真实原因吗?”
“怎么,你不肯吗?”
“不,乐意之至。”

边伯贤故技重施,又将时空交杂在一起编织得迷幻,诸多见闻揉碎了放一起讲。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讲法确有其迷人之处,像是与己无关,关键处却又能体味到切肤之痛。
酒过三巡,天色已经黑透了,店里数盏灯亮起暖黄色的光,经由数不清的细小切面组成的玻璃灯罩的投射。张艺兴支着脑袋,坐在那里,像是玉做的山要塌了。
“伯贤,有时我不禁怀疑,你是不是真的生活在和我一样的时代……你知道吗?你的故事,我穷极自己的想象力也想不出来……没有人能想象得出来。”

他的心跳漏了半拍,像是说谎被人当场揭穿。不过他很快就能圆上,也装作醺醺然的样子:“照您的提议,或许我当个小说家会更不错。”
“可也舍不得你的画。”
边伯贤一惊,这是张先生作为老师第一次正面肯定他。乍一听是高兴,想深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名家的青睐,还是因为张先生。只要是张先生,一言半语都重要,都够他喜不自胜好几个昼夜。

这样想着,边伯贤才发觉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越来越近,正往他的眉心去。手的主人用一双半醉的眼睛看他,目光温热,容易教人想起雪天里温在炉子上的一盅酒,里面还泡了梅子,带甜的。

那只手停在他的眉目间,似乎犹豫是要轻柔碰触还是要弹指一点——是了,光是动作就可想而知亲密,且是醒时决不会沾染的亲密。
伯贤屏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什么,嘴唇动了动,却也没有唤“老师”,或者“先生”。

冬夜里这样值得被珍藏起的时刻,却不巧被城中拉响的警报中止了。

学校像一座偏安一隅的象牙塔,边伯贤从安稳的现世来,几乎忘记此时偏偏是最动荡的时代。
此起彼伏的大小规模空袭也不会特别放过这座城市。

锦江街转瞬间被慌不择路的人群挤满,从没直面过空袭的人们不知该往何处奔逃。侥幸着以为自己能一直侥幸下去,连防空洞大多都只修了一半。

边伯贤和张艺兴是在快离开锦江街的时候走散的。声音,到处都是声音。他出口的呼喊比秋天的蚊蝇嘤咛还无力。先生有些醉了,先生有些走不稳了,先生到底到哪里去了——

他奔走在废屋和人流中整整一夜。虽然知道历史不会让张艺兴在今夜陨落,但他就是害怕,怕到一双腿脚都绊了数不清的砖石,外套上沾满了塌掉屋瓦的灰,路上断壁残肢的血,还有他自己的汗水。他多没见过世面的一个小家伙,却好像不怕血也不怕死,顶害怕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好不容易坐在张先生的身边了,转眼却要弄丢他了。

直到黎明,天边泛起鱼肚白了,终于找到了。
一座老屋塌了,一条房梁正砸到张先生的腿。他就躺在废墟里,人还清醒着,声音弱得快听不到了。口形是“伯贤”。
边伯贤把那张脸搂进怀里,流了两道憋了大半宿不敢掉的泪。

04

毕竟是百年名校,联合几个邻里的院校,半个月后,校长决定举校迁往西南。国都也迁往南边了,不论怎么说,战祸总要好些。

张艺兴自那以后就住进了医院,得有个人照顾。边伯贤也得到了院校搬迁的消息,但他还是做该做的,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张艺兴自知伤势,俗话道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是好不了的,给学校也递了申请,学校表示伤病期保留教职薪资减半。不过教师的待遇向来不薄,减半也负担得了生活。现下他只有一桩心事,那就是伯贤。

不论从学业还是性命来看,去西南都是更好,也更理所应当的选择。他几次想开口,但又几次忍住。反复多了,他逐渐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可人的本性,不就是自私的吗?疯了一样顶着炮火寻他寻到天明的人,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可是,世事离圆满总差一个可是。可是伯贤每一天,都唤他“老师”,无时不刻不提醒着他。

某一天,他坐在夕阳下的病房里,旁边边伯贤正拿着水果刀削一只苹果。
“伯贤。”他打破了静谧。
边伯贤抬起眼睛看他,那眼睛灵动又忠诚。灵动是涵盖万物的灵动,忠诚是只向着他一个人的忠诚。

“你跟着学校走吧,如今这里很危险的。”张艺兴闭上眼睛,暗暗提着一口气,不敢松。
“那您呢?”半晌,边伯贤反问道。
“护士和医生照顾好我的。”
“我是说,那您腿好了以后呢?”边伯贤的声音意外地平静。
“我……我会去学校继续任教的。”

如今且不说到处都是空袭,三五日就有暗杀巷战,死几个人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何况是要独自去南边,车马跋涉羁旅劳顿。这甫一出手,开的就是空头支票,字字都是心虚。
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刀刃把苹果的多汁的果肉切割开,分成一个一个更容易入口的小块,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哪里也不去,因为我知道您需要我。”他放下水果刀,似乎连张艺兴下一句会说什么也猜到了,先一步做出了回答,“我为您做不了太多事,只有陪伴而已,所以我不会让自己死在您前面的。”

像彗星拖着长尾将地面撞出深渊,无论他的心防有多厚,也这样被这位天外来客鲁莽且直率地闯了进来。

05

直到冬天结束,初春的时候,张艺兴终于在医生的允许下能依靠拐杖下床行走了。边伯贤把画架从张艺兴的家中搬了过来,两个人时常并排坐在医院的庭院里写生。话也不多,只专心一意在笔下。边伯贤的用色习惯较为浅淡清新,浓粉的花朵到了他这里像是浸满了春日雨水,隔着画纸似乎能嗅到空山新雨后的余味。
是和强调光影明暗颜色对比的张艺兴完全不同的色调。但是颇为博得老师的喜爱,就最近画的一枝墙头桃花,张艺兴珍而重之地请师傅裱进了画框里。
“老师如此抬爱,我我我……真是……嗯……”边伯贤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如鸟窝。
“怎么,你不高兴吗?”显而易见的陷阱。
“不不……我……”边伯贤从未觉得如此忐忑,“很高兴。”
“冬日里拿出来挂在家里,就像提前看到了春天一样。”张艺兴微笑道。

边伯贤没有回答。自己的拙作被一直追随的人当作珍品留存,他心里怎只“高兴”两个字。他恨不得自己能画满十二个月的所有花开,送张先生一整个四季。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面的跳动还和以往没有区别,他本来从未奢求过任何回应。哪怕他做的再多,张先生只当他是块石头都没有关系。

但张艺兴的心又怎会是石头。没有别的人知道,投进画中的情感再多,总有一份预留,好好地放在心头最暖的地方,等着什么时候送给谁。

他总算等到这位接收人了。

一阵风起,将他的圆檐薄帽子吹飞了,打着旋划过草地。糟糕,忘了报纸上写今天风有点大,不适宜戴这种材质轻的帽子。不过张艺兴没有急着自己一瘸一拐地去追,他还走不稳,摔倒了会遭受医生唠叨,且累人心疼。幸而有可以拜托的人。
“伯贤,帽子!”他笑着叫道。
“风真大!”边伯贤追着帽子跑了好几步,在下一阵风再起之前逮住了帽檐。

边伯贤还带少年人的清瘦轮廓,拎着帽子笑着朝他走过来,他的背后是清晨的朝阳,粉色和白色交相辉映的花朵。温柔没处说,还是入画吧,但是得悄悄的。

没错,他私心里想画伯贤很多次,但又不知道因着什么心思,总觉得不便叫他做自己的模特。他只想凭着自己的印象画,在自己将自己的心思琢磨分明之前,也不想教伯贤知道。

不巧的是,熟悉的警报声忽然又起来了。如今边伯贤已经在数次空袭下练就了敏捷的身手。只用了半秒钟,他决定把这个作妖的帽子用牙齿叼着,三步并两步抄起张艺兴的膝弯,背着他往防空洞的方向跑去。

张艺兴趴在边伯贤的背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如果哪天没来得及跑掉,就这样死去似乎也不错。
不,死去这个词太难听了。两个人一起死去的话……殉情?

殉情。当这个词闪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他的心跳漏跳了整整一拍。

他是边伯贤的老师,竟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酒馆里那一日他喝醉了伸手向边伯贤眉间的一幕不由得再次苏醒于他的脑海,那天,他到底抱着的是什么心情呢?他摇摇头,努力驱赶这些念头,然而,“殉情”两个字却如同被风催动的火焰,始终没有熄灭的迹象。

06

出院后,两人并没有赶往西南。原因无他,空袭太频繁,将沿线的许多铁路都炸毁了。而如果靠车马去,远逾千里又怎知会有什么动荡。何况张艺兴的腿算不得大好,走也走不快,出门还是要带手杖才保险。

今年北方冬天来的格外早,才十月初就下了雪。为了谋生,张艺兴又做回了绘制广告画的工作,连带着也将边伯贤介绍了进来。先前为了照顾张艺兴,边伯贤搬来同住,后来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居所,便没有再搬出去。每逢雪天路况艰难,搭不上人力车,边伯贤就背着张艺兴,用一双腿脚完成通勤的路途。风本是凛冽的,吹得人面颊都生疼,可相贴的部分却是温暖的,鼻息间还有皂粉的清香。
下班时间仍常常是夜里了,但再也不复早年的孤寂寒凉。通常一路都是有说有笑的,边伯贤的笑话就像讲不完似的,总有翻新。夜路再也不显得长得没有边际,仿佛几句话就到了家。脱了外套去厨房切一把姜丝,两人再分一锅姜汤喝。

如果不是时不时造访的空袭和心惊肉跳的背巷枪声,几乎要让人错以为是最平和的日子。但就是因为有利剑悬于顶,每一日才更过得珍惜,仿佛没有明朝那样。当然也是不忘享受的,一有余钱,人们便往酒馆,舞厅,牌局里面钻。这些娱乐的地方生意更胜往昔。就算一朝死了,也要脸上带笑着去死。参军入伍热血难凉者不少,但更多的是只想苟活于世的人。

边伯贤想的没有别的,和张先生无关的事,他一概不受贿赂。很偶尔的,先生还会带他去锦江街21号的餐吧饮酒。但再没有过似那一日的暧昧举动。明明心是更近了,但却像有铁则约束着,亲昵的,会引遐思的言行全面禁止。
如果说边伯贤从来没有肖想过,那是假的,他骗不了自己。但他也知道,那是妄想,是一碰就碎的镜花水月。
只要陪伴就够了。张先生只当他是自己的学生。他不停地告诫自己。

但如果酒精能让人稍微糊涂些的话,他愿意将自己无法诉诸于口的情愫寄托于此。
难得的在餐吧度过的晚间时光里,他们却永远无法洞悉,此刻对方脑海所拥抱着的是同自己一样的愿望。

所饮的量也控制在失去原则之前的一线。这样刚刚好。

只是,只是人总有希望挣脱束缚的时刻。边伯贤转着自己的呢子礼帽,看着酒杯中的浮沫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今晚会有空袭吗?”张艺兴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不知道。”边伯贤忠实地提醒道,“别喝太多,不然跑都跑不动。”
张艺兴的腿已经基本痊愈,如今连手杖都不需要了。就是微微有一点跛,走路看不大出来,但跑不快。

“如果逃不了,那就殉情如何?”
张艺兴的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乍看像开个随意的玩笑。

他知道自己病入膏肓了。出院后在几百个的共处的日夜里,他终于捋清了自己到底怀有的是怎样一种会将自己灼烧殆尽的感情。在边伯贤看不见的时候,他画了很多次这位他最亲近的学生,在肖像画的背后或是边上写满了隐晦的思念。师德伦理下他告诉自己此生都不可与之相亲,那么,他不得不期冀于数不清的光阴打磨后,待他们都化为可以互相依靠不分彼此的尘埃。

那么,殉情简直是最好不过了。

活在战乱年代的感觉着实不好过,炮火声连梦境都不放过,如今连边伯贤偶尔也会思念那些在教室里枕着蝉鸣午睡的日子了。他来这个时空到底是为了什么的呢?酒精熏陶的大脑已经很难分条捋顺因果归宿,他听了这句话,愣了几秒,放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么,会去地狱还是星空呢?都没有关系。”边伯贤笑道。
落日如果终究要落下的话,他愿意做那片映照着落日余晖的晚霞。
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放在他的手心,然后握紧。

警报又响起来了,催命似的一声比一声更急。
餐吧乱成一团,人们推搡着往就近的防空洞里跑。唯独他们两道影子安然不动地仍旧坐在吧台边。

边伯贤哪里也不想去。他看了多少遍张艺兴的生平,这一天绝不会记错,所以更不值得跑。
去哪里又有什么关系呢,手已经握得很紧了。他到最后听到房梁塌掉的声音时也没有说出久埋心底的话,张艺兴亦是。

黎明时分搜救队搬开砖石救出他。
他最敬仰的张先生最后还是拥抱了他。也是用最痛的方式救了他。

07

我喝光了杯底最后的酒,勉勉强强咽下故事的结局。

“后来呢?这位学生去哪里了?”我问道。
“他去了张先生的公寓,那条街起了火灾,房子里的东西都烧干净了。《晚间时光》那幅画当时在装裱师傅那里,侥幸留存了下来。”
“说着殉情,最后却还是救了对方。”我感叹道。
“是啊。”年轻的客人戴上帽子,帽檐压得很低,不知是不是故意遮住了眼睛,“听起来就像一场梦一样,对么?”
“再后来……他去西南的学校了吗,还是说……回到了现在的时空?”我这人有个不良的习惯,听故事总喜欢问到底,总希望还没有结束。

“我要走了,老板,印着《晚间时光》的单张明信片怎么卖的?”
“哦,两块一张。”
我起身翻了半天,终于才找出来两张,递了一张给他。另一张拿在手中端祥。
不知是不是眼花,虽然看不清画中人的五官,但就身形轮廓而言,和刚走的那位客人有种越看越像的感觉。我摇摇头,这个故事本就真假难辨,怎么可能真有这样时空错乱的事发生?那个叫边伯贤的学生,到底算是活在七十年前还是七十年后?

闲聊太久,不少客人离去桌子却还没收拾。那位年轻的客人也已经不见了踪影,我端起方才他喝剩下的酒杯,见他将才买的明信片压在了杯子下面。
是有这样的客人,买了明信片,写完了寄语故意留在店里,大抵是希望我这个做店主的挂在那面墙上留念。

明信片上的墨迹未干,分明是离去前刚写下的:

“月亮很称职,它搭载我回到了我本该所处的这个时代,我不知道被炸成粉末的思念能否与时空中微小的粒子结合,传达给彼此我们谁都没有说出的话。可惜时隔七十年,我却无法再一次见到您了。”

END

因为觉得这篇太难写了所以拖了好久好久…但是真的也花了超多的心血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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